吱呀！

書房門被推開。

阿九已站起身來等候。

鐘阿富一進屋便板起了臉，盯著面前的阿九，冷哼一聲：“你想用那張廢紙來換五百兩銀子，莫不是太過可笑！”

廢紙？

這怎會是廢紙？

阿九咬了記唇，開口道：“鐘四叔的藥鋪子開業，阿九至少每年都得以領二成紅利，即便一年一百兩，五年便五百兩了，若是四叔拿回了這字據，今後便不必給阿九紅利，何樂而不為？”

鐘阿富冷哼：“若是將這銀子給了你救人，我這藥鋪子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開起？若即時時運不濟開不起了，這可不就是一張廢紙嗎？”

這話說得道是沒錯，只是……

阿九咬唇：“楊大叔眼下等著這銀財救命，銀子沒了可以再賺，人命沒了便永遠不能再回來，阿九曉得此等要求為難四叔了，可還請四叔看在阿九當初遵守了承諾，將一山的山參靈草皆留給四叔的份上，借阿九這筆銀兩。”

鐘阿富輕哼一聲，絲毫不為所動道：“有諾當遵，本該如此！你若是想用這來討理說情，便不必多言了！”

阿九擰眉，好話皆已說盡，無奈對方依舊無動於衷，只得咬牙道：“好，這銀子算是阿九借的，只要四叔能出借五百兩，這字據便還予阿富叔，阿九日後亦會盡快將這筆銀子歸還，以阿富叔與鐘四嬸子的能耐，未來藥鋪子每年的兩成紅利當不止這幾百兩，這筆交易與阿富叔來說定是實足有益的！”

鐘阿富看著眼前一副狗急跳墻模樣的阿九，不經氣憤得怒拍了記桌案：“你這只瞧著眼前緊要，卻不想日後得失的愚蠢丫頭，枉我還曾對你刮目相看，想著你小小年紀敢與我要那兩成紅利，敢與馬匪跟前談判，日後必大有出息，如今想來，不過是一時之勇罷了！”

阿九聽得語塞。

自個兒傾盡全力救楊大叔，難道還救錯了嗎？

“你眼下傾盡所有一切救那楊大郎，可有無想過，今日將這後路盡棄，萬一日後再逢遭難，又能再拿出何物前來交換？”

“……”阿九瞪大了眼，想要反駁，卻又無從駁起。

“你便是這般自以為善，自以為仁……明明能將利益握在手中，卻又拱手讓人，你以為你惠及旁人，旁人便能同等對你！可在這危難時刻，你倒是瞧瞧，往日那些你給予利益之人，可能給予利益還你？”

往日給予利益之人？

阿九顫微微的回想著，往日，她為幾門富戶采買，自以為將最好的供給又以最實惠的價錢便能讓人瞧出自個兒的誠意，定會長長久久的要著她的果蔬，讓她做這筆長長久久的營生，可……米府米大娘卻視她為仇敵。

她見齊管事被府中姨娘刁難，一次次走遍十裏八鄉尋著他所需果蔬，最終待自個兒有求於人時，卻被拒之千裏之外……

她見王掌櫃冬日裏為生意清淡發愁，便將自個兒所采之菇菜，平易出售，不圖暴利，卻被他利用……差點害死了自個兒。

是！

鐘四叔說得沒錯，她以為予人為善，人便會予已以善，她以為予人為仁，人便會予已以仁……從未想過，人亦有人面獸面，更有人面獸心一面，她甚至還指望著王芙蓉那樣的毒婦，在自個兒救下她母子二人之後，也會有所感化。

“你走，帶著這張字據！”鐘阿富出聲驅趕，“今日我便讓你瞧一瞧何為人情冷暖，別說今日我手頭銀兩早已為籌備藥鋪子而花出去，即便我手中有銀，也絕不花在無用之人身上，你若想救人，便好好想想，自個兒究竟為何會落到如廝境地。”

……

阿九被轟出了鐘老四家門，清清白白的字據跟著飄落在她跟前。

她彎身拾起，仔細的收入懷中。

鐘阿富今日說的一席話，阿九並非全然不懂，她曉得鐘四叔是對的，他不借自個兒銀子，因為家中正急需。

他選擇先保全自個兒，在自個兒尚未大事落定之前，絕不輕易出手相助於旁人，唯恐拖累自身。

而自個兒卻是恰恰相反，因著有了荒地，有了土坯房，衣食富足，不再缺衣少食，她便見著旁人有難便想幫，甚至於有了奇貨可居之物也輕易拱手讓人，不加以珍惜。

若是當初，她以高價將果脯子出售，若是她早一些將那些幹菇菜示於眾人，不僅能讓自個兒謀得應有的利益，更不會被王芙蓉抓著把柄。

手中若有足夠銀兩，家人有難時亦不必再曲膝於他人。

阿九捏緊了拳頭，恨自個兒當初的天真傻氣，恨自個兒嘴裏一直想成為商人，卻學不會那一套商人之道。

……

所有法子皆已用盡，阿九也癱倒在床塌之上，閉目養神之際，腦海裏卻還想著這相差的五百零二兩銀，眼下，她只能指望著曹姨娘那邊能多籌得一些。

明日便是最後一日了。

楊大叔若是無法順利出獄，會如何？

盧縣令會依照先前的判決，判以死刑嗎？

不，不該是這樣的！

阿九在思緒間沈沈睡去……

再睜開眼來，天已大亮！

隱約聽得門外的響動聲，阿九立即起身奔了出去：“阿離！”

是的，是阿離回來了！

看著渾身是血的阿離，背上還背著頭龐然大物，阿九震驚的立在原地……

“阿離！”

“虎！”

阿離出聲，隨即砰然倒地。

虎？！

阿九大驚失色，猛然沖到阿離跟前，察看著他全身上下，一時間害怕的發不出半點聲響……

“呀！”從屋子裏出來的李老漢見狀，急急的沖上前，將大蟲搬離阿離背上，跟著探了探阿離呼吸，“莫怕，這小子估計是與這大蟲大戰了一夜，累壞了，先將他搬回屋裏去休息，你給他擦拭一翻，換身幹爽的衣料！”

“嗯！”

阿九吸了吸鼻子，同阿爺一起將阿離搬進屋去。

待阿九將阿離一身血汙的獵戶裝換下身來，放入木盆中漿洗，阿爺已麻利的那那大蟲的虎皮給剝了下來。

“前些時日，康城唐大老爺懸賞五百兩尋一張虎皮給老母祝壽，無人膽敢入得深山！”

阿九沈默不語。

“這小子平日少言寡語，見你為籌措銀兩疲於奔命，悶不吭聲的便一頭紮進了深山，這下子有了這五百兩賞銀，應當能湊足了吧！”

阿九點頭，眼眶子裏包著兩包淚：“楊大叔，總算有救了！”

……卻是用盡了所有人的力量！

阿離，阿娘、阿爺還有自個兒……

這一切皆因她們得罪了王芙蓉，皆因王芙蓉嫁給了阿爹，皆因那薄情寡意的阿爹為前路平坦而一心想置她們於死地。

憑什麽？

憑什麽這些他人的私心，卻要她們活得如此卑躬屈膝，如此艱難。

憑什麽錯的是旁人，惡的是旁人，報應的卻是在她和阿娘，還有關心幫助她們娘倆的好心人身上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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